01.霸王摔跤
如果有时间机器，我相信至少有两个人想回到2005年其中一位是英特尔前首席执行官保罗·欧德宁，另一位是长虹董事长赵勇
欧德宁职业生涯中最后悔的一个决定是在2005年做出的，与苹果公司有关。
当时乔布斯找到英特尔，想请芯片巨头为第一代iPhone开发手机CPU权衡了苹果提供的价格和潜在风险后，欧德宁自豪地说不
作为英特尔历史上唯一一位非工程背景的CEO，欧德宁的专业能力也相当出众——擅长销售，账目清楚在他任职的八年时间里，英特尔一直是金融界的高材生
但是，判断技术的渐进路径，并不属于会计的范畴不然等马云决定做阿里云，每年要投入10亿的时候，直接被董事会送回去
乔布斯被拒后，不得不放弃x86，依靠ARM架构再做文章日前，搭载三星设计的ARM架构芯片的第一代iPhone惊艳亮相，宣告了移动互联网的新时代
傲慢的芯片巨头用自己的双手焊接了这个时代的大门此后，ARM逐渐取代Intel x86成为智能手机的基础设施在智能手机附加值最高的细分市场，ARM获得了超过95%的份额
芯片巨头重重地摔了一跤更悲惨的是，类似的翻车事件一再发生例如，在桌面芯片上，英特尔押注10nm芯片，但在尼康的浸没式光刻技术和ASML的EUV光刻机之间选择了前者，后者更适合先进工艺然后，10nm芯片晚了三年才交付
对于2003年对芯片行业意味着什么，英特尔的联合创始人，摩尔定律的提出者戈登·摩尔应该最有发言权那三年，英特尔就像一个沼泽中的巨人，紧紧抓住14nm，却无法摆脱困局TSMC和三星攻城略地，英特尔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对策不是我不想挤牙膏，而是目前真的没有牙膏可以挤
对于科技公司来说，把赌注押在技术路线上，就像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既危险又残酷对了，公司可能会从默默无闻晋升为巨头例如，高通凭借CDMA建造的专利墙成为收税的一流公司一旦押错了，就会伤筋动骨，甚至公司乃至整个行业格局的命运都可能被改写
在这方面，曾经的彩电霸主长虹大概体会最深同样在2005年，新上任的长虹董事长赵勇提出要生产等离子屏幕尽管遭到其他董事的一致反对，他还是不遗余力地推广这个想法
当时国内等离子和液晶的市场份额是3:7，等离子已经没落但长虹急需一个逆风翻盘的机会
2004年，突然巨亏37亿元的乌云依然飘在头顶在此之前，长虹是彩电市场的老大，是资本市场的茅台前董事长倪甚至说，你随时卖掉长虹是错的，但随时买长虹是对的直到高库存和美国市场的崩盘，长虹的神话才被戳破
倪突然离开，新舵手自然要想办法重返霸权可是同样瞄准上游产业链，TCL押注华星做液晶面板，长虹则豪掷20亿美元收购韩国一家等离子公司
赵勇并不是没有看到液晶和等离子之间的市场差距正在扩大他赌小而大血腥的价格战曾经是彩电业最大的噩梦他判断，市场上生产等离子屏的企业比较少，市场供需基本平衡，没必要打价格战而且，长虹有机会通过一屏扼杀其他彩电对手——虽然听起来有些一厢情愿
此外，等离子投资和专利费的门槛更低长虹2007年成立的等离子生产工厂四川宏欧，初期投资7.2亿元，TCL光电一条8.5代液晶生产线耗资245亿元
单论技术，等离子电视优势明显有知乎网友总结:动态对比强烈，没有拖尾那时候液晶技术比较落后，看足球飞起来像线一样拖尾严重
但大部分厂商都在排队LCD屏幕，这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液晶技术更适合小尺寸屏幕，意味着成本更低在新技术推广初期，价格往往决定了消费者早期采用的心理门槛而且，技术不会一直停滞不前人们在赌未来
在意识到这一现实后，等离子大集团的成员们纷纷玩起了撤退:先是索尼和东芝在2005年放弃了等离子业务，接着是日立，然后是韩国三星和lG停止了对等离子的追加投资，最后松下在2011年决定退出。
这个群体退到长虹一家的时候，连群聊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并肩打市场了长虹尝到了孤军奋战的滋味
2014年2月，当国企领导赵勇以t恤裤子的互联网形象出现在四川绵阳宏远剧场，为自己的智能电视站台时，他有些百感交集:小米，我从来没有做过电视，但是我推出电视的时候，大家的脸都是对着他们的，屁股都是对着我们的似乎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未来是否属于小米还不好说，至少和长虹没有关系几个月后，长虹发布一纸公告，拟以6420万元的价格出售虹欧61%的股权，欲与连年亏损的虹欧一刀两断
赵勇花了九年时间才最终接受了等离子技术用错了地方的事实在此期间，海信，TCL崛起，长虹持平，远离主流电视厂商
02.为什么会有「错误技能树」。
人类每时每刻都面临着选择，而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指向错误技能树的失败者名单注定会不断更新。
从会算圆周率却没有进化出造轮子能力的新石器时代的玛雅人，到难以普及的苏联发明三进制计算机，到集成电路时代电子管的窄电路，再到汉能，玉柔等因小众技术路线而断送商业前景的争议企业，时代一直冷眼旁观着探索者和自大者的错误，在多年后的某个时刻宣告了他们无可挽回的失败。
2015年，光伏之星汉能登峰造极，创始人李超越马云成为首富汉能的总部也搬进了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可是光伏行业富豪多，但也有很多富豪留不住的魔咒即将在他身上重现
2009年进入薄膜发电领域时，李雄心勃勃，要做绿色能源的苹果当时国际上主流的光伏电池都是以晶体硅为主要材料，虽然原料贵，但是转换率高，薄膜电池成本较低，但转换率较低两种技术路线的市场份额差距较大，晶体硅路线占比超过90%，而薄膜继续萎缩
就连液晶之父夏普也在薄膜电池上栽了跟头由于薄膜电池多年打不开市场，加上主营业务的液晶屏已经被三星等对手围剿，夏普最终走向将自己卖给富士康母公司的结局可是，李却对薄膜技术深信不疑，至少在他向外界传教的时候是这样
《财新周刊》此前报道称，汉能的商业模式属于自循环
很多人不理解，把李叫做就是大忽悠，以为汉能本质上是披着新能源和新兴技术外衣的金融公司李曾多次反驳，如果大家都了解汉能，我们还有多少机会
由于市场上很少见到汉能的产品，一些机构经过一番暗访才发现了自循环的奥秘日前，短猎开始开盘20分钟内，汉能薄膜股价雪崩，市值下跌47%
李也硬着头皮连夜奔赴河北，做了题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主题演讲，但汉能的没落已经不可避免。
2015年之后，伴随着市场规模的扩大，晶体硅电池的成本直接下降了90%，薄膜电池最引以为傲的卖点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2019年，碳中和站开播，汉能就有了资金链断裂的消息贷款方也将李夫妇告上了法庭后者质疑被告答辩人，广东汉能，你可能没见过这个企业没有业务两三亿美元进去后，你做了什么
2021年，汉能总部因为拖欠租金被物业清场当年以6000万元为基准的BIPV项目也被拆除这真的应了李的预言，要么我们死，要么我们伟大
至于目前仍在泥潭中挣扎的玉柔科技，其号称独家研发的超低温非硅工艺集成技术比多晶硅成本更低，成品率更高，却始终没有得到市场的验证和认可从一级市场投资者追捧的明星独角兽，到独立董事刘姝威对外呼吁拯救玉柔，玉柔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
抛开有争议的汉能和玉柔，为什么像英特尔，长虹这样的行业巨头会在关键技术路线的选择上出现失误主要不是技术问题，而是判断商业价值和产业结构的战略问题一位资深技术布道者在与NoNoise Reduction交流时提到的观点
沿着这个思路，我们发现市场有自己的选择逻辑，时机和生态远比技术本身复杂一条技术路线从理论到商业的演变，就像创新药从实验室到临床，关键看后期疗效
有些技术确实很先进，但是生态上不去别人不跟你玩，最后只能沦为非主流，或者像汉能一样制造混乱的自循环有些技术本身是落后的，但眼下有市场需求，也能蓬勃发展
这一点在火热的新能源汽车行业已经得到了不同维度的验证宝马i3作为一款新能源车，在友商聚焦锂电池技术创新的时候，碳纤维车身的轻量化卖点独树一帜结果i3高开低走，最后去停产了，另一方面，理想，虽然增量技术本身充满争议，却为这种符合用户当下需求的解决方案收获了一批粉丝
可以说，产业结构，上下游生态乃至终端用户将共同检验技术路线的成功与否。
03.转换
至于做关键决策的个人，应该如何评价如果技术路径是瞄准未来的狙击步枪，那么CEO就应该是枪管上的瞄准器
科技公司的CEO不一定要有技术背景，但还是要有很强的技术方向感比如马云虽然是英语专业，但他在十年前就坚信云计算的价值，从中可以看出马云的开放心态和格局
在技术策略上，华为人郑飞也算是一个有大格局的创始人这种模式有时不仅体现在决定做什么，还体现在决定不做什么比如2000年小灵通有机会窗口的时候，任认为这个小灵通技术落后，短期内会被淘汰，于是华为一头扎进3G研发，前期中兴和UT斯达康赚了不少钱
放弃了非战略机遇的华为，度过了几年压抑而孤独的岁月但后来的故事全国皆知
至于英特尔，有业内人士认为是CEO继任问题，找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同样的问题也出现在了微软鲍尔默时代的微软曾经错过了整个移动互联网时代在2012年的CES上，有记者问鲍尔默微软接下来会怎么做，他的话生动地解释了什么是墨守成规简而言之，在微软，没有什么比Windows更重要
继任者纳德拉用云计算为微软赢回了时代的船票超越英特尔的AMD在历史上第一位女性CEO Lisa su的带领下，通过专注于投资高性能计算而走向巅峰美国的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主持人认为，苏丽莎把AMD从垃圾堆里救了出来
有些反击不一定能暴露出领导此刻的眼光比如比亚迪，到了新能源电池，王传福坚定押注磷酸亚铁锂，当代安普科技有限押注三元锂很长一段时间，王宁所向披靡，比亚迪的磷酸亚铁锂抬不起头
但这两年比亚迪在电池技术上有了进一步的突破，剧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王传福引以为傲的blade电池凭借性价比挤进了特斯拉的供应商名单行业格局已经重新塑造，当代安培科技有限公司竞争艰难
深陷沼泽的英特尔也急需一个人力挽狂澜这一次，30岁的肱骨部长帕特·基辛格入选基辛格真的很讨厌英特尔的现状他公开宣称股价下跌是自己造成的2022年Q2财报发布当天，英特尔股价下跌9%可见投资者对自己的未来是多么的心灰意冷
今年年初，前TSMC研发大牛蒋尚义在接受采访时再次谈到了TSMC和英特尔在研发上的取舍他说TSMC没有做什么特别或伟大的事，只是没有犯大错
对于英特尔和许多付出代价的科技公司来说，不犯错是一个罕见的警告。
参考资料:
1.《长虹梦碎等离子》，《南方都市报》，2014年11月17日。
2.汉能拒绝改变，《财新周刊》2018年11月2日。